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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隐破土（第1页）

风海市的梅雨季节和连绵不断的考试一样到来了，这些天夏郁每天早晨起来，整个江城都是湿漉漉的，笼罩在一层雾霭一样的细密雨水里，阳光吝啬造访，非常偶尔的，厚重的云层才会像磕破了的鸡蛋那那样露出一点缝，光线勉强从里边挤出来。

夏郁和往常一样坐到大理石桌子前吃早餐，白的发亮的碟子盛着四片吐司，旁边还立着一杯泡着麦片的热牛奶。大概是空气中水汽太过充沛的缘故，面包有点潮，夏郁咬了一小口，酸酸的，她有点不满地冲厨房方向喊了一句：“妈，怎么还是吐司牛奶，有这么虐待高考生的吗？”卢似月优雅的解下腰间的围裙，其实她做的这种完全不开火的早餐根本就用不着系围裙，但她还是固执的每天早晨都系着这块一尘不染的白布。“这不还有几天才高考的嘛，有的吃就不错了。要不给你点钱你到学校门口买着吃？反正我早就不想早起了。”她慵懒的靠在门框上，窗外苍白的晨光把她的身体曲线勾勒的凹凸有致。

夏郁怔怔地看着她，很多年她都感觉卢似月没怎么变过，一直是记忆中那个面容姣好、身材纤瘦的漂亮美人儿，最近她却从她的脸上看到了苍老和疲惫的痕迹，再美的美人也禁不住岁月的摧残，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天不是一点一点到来的，而是突兀的横亘在她的生活里，就在这个雨水丰沛城市还没有完全苏醒的乐园的早晨，她有点悲哀的发现，卢似月老了。

“发什么呆啊，再不吃完就要迟到了。”卢似月指了指她背后的石英钟，两个指针已经无可奈何的交叠在了一起――六点半了。夏郁有点惊慌的“啊”了一声，随便塞了几口面包然后冲进卧室去拿书包。

“今天把秋季校服外套穿着吧，下雨了有点降温的。”卢似月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夏郁想了想，乖乖拉开衣柜取出里边叠的整整齐齐的校服外套，因为衣柜里放了樟脑丸，外套上有淡淡的香樟树的味道，可惜是被淋湿的香樟树――水汽无孔不入的了棉布纤维的缝隙里。

她皱皱鼻子穿上外套，然后关上衣柜的门，衣柜也是樟木的，买家具的时候那个戴着圆眼镜的推销员吐沫星乱飞，把这个樟木衣柜吹嘘了一通，说是能防蚊避虫，哄的爸爸妈妈一愣一愣的，当场就付了家具的全款，从衣柜到茶几到书房的桌子全部买了樟木的。几年后卢似月看电视才知道樟木家居之所以倍受推销员喜爱是因为原料便宜提成高，气得妈妈当即就关掉了电视，然后恶狠狠的咒骂了那个推销员好几天，并宣布以后圆眼镜的人都不在她的交友行列。爸爸听到只是笑笑：“你不是也推销过乱七八糟的东西吗，说起来，你俩还是同行，应该惺惺相惜才是。”妈妈愤怒的把沙发靠枕丢到他身上：“惺惺相惜你妹啊，这不是你家家具啊。”

“是我家家具没错，可受骗的又不是我。”爸爸冲她耸耸肩。

“我不管，不能防虫我也要在里边放樟脑丸防虫，这钱不能白花。”

“你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我乐意！”妈妈说着又冲他丢了个枕头。

那些画面和声音好像还回荡在这个屋子里，妈妈像小女孩一样赌气的话无比清晰。她一直感觉卢似月的心理年龄比她还要小一点，所以她应该和自己一样，只会长大不会变老。但现在是这么了呢，好像有人无声地拨快了时间的转轴。

“郁郁，再磨蹭你要迟到啦！”妈妈在门外喊她。她抬起手腕看看表，更加惊慌的“啊”了一声，抓进书包跑出门去：“我走啦妈妈，晚上见！”卢似月维持着靠在门框上的姿势，笑眯眯的看着她慌忙逃窜的背影。“真好啊，我高中的时候也是这样呢，每天早晨的时间都不够用。”她想起了那些睡不醒的早晨，她打着哈欠偷偷跑进厨房给那个沉默的美少年做便当的场景，后来她才知道，妈妈早就知道她每天早上做饭的事，只是一直和她维持着默契不拆穿罢了。“时间过得真快啊，二十多年都这么过去啦。”

回忆之所以温柔，是因为那时故事里的人都像久雨初霁时天上的云一样洁白干净。可惜，时间改变了太多了，她的眼角留下一滴滚烫的泪来。那个肮脏的秘密宛如一粒种子，在某个她不知道的时间角落里悄悄得扎根、生长，最后破土而出，几乎就在出土的瞬间长成参天的血淋淋的植物，像那片干净得不得了的天空喷出腥臭的血液，现在它又向她张开了血淋淋的花盘，从她得知它的存在之后的第一刻开始啃噬着她的内心。卢似月现在像被白蚁啃食一空的墙壁，看上去光洁无暇，内里早已千疮百孔。

“希望还能再瞒你几天，至少，要等到你高考结束啊。”卢似月看着那个紧紧关闭的铁门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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