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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生告别（第2页）

陈飒松了口气，准备明天再来拿衣服，他在这站了半天，临床的大姐已经向他投来疑惑的眼光，再不走估计不用他开口，大姐就帮他招呼老方了。

“橙橙，你以后嫁人，千万要擦亮眼睛。千万不能找爸爸这样的。”

“爸爸，你说什么呢？”

“你妈跟了我半辈子，现在还住着出租房，还不是因为我赚不了钱，现在我又伤着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陈飒离去的脚步顿了一下，老方的话像一根刺一样扎在他的心里。他终于明白，这些天他在别扭什么了。

――从前，我只想着能让你坐上摩托车恣意的笑。但我从来没有想过，也许，坐在法拉利的前座，对你来说是更好的选择。

那么，再辛辛苦苦的工作赚钱也没什么意义了吧，对于他一个人来说，怎么都能活。陈飒想起了少年时和一群混混勒索职高学生的经历，那样混乱不堪的时光，居然也有种放纵的快乐。陈飒想起来，他已经好久没抽烟了。

在参透人生哲理的一瞬间，陈飒感到十分的疲惫，他是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曾经，让一个人过得更好是他的全部动力，现在这动力消失了。他像一个电动玩偶，老方扣掉了那块电池。他不恨老方，反而感激老方让他尽早看清了现实，带给别人更好生活什么的，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资格――没有他，夏郁会过得更好。

陈飒像具行尸走肉般回到了板房，来的路上他已经先找工头说好了他要走，反正这个月也没干几天，这几天的钱索性他也不要了。工头以为他是因为老方的事有所顾虑，再三向他拍胸脯：“我们这工程安全绝对没问题，那天纯属意外，以后不会再有了。”陈飒只得说自己是家里有事不得不回去，才打消了工头把他留下来当长期劳动力的念头。

收拾东西的时候陈飒才发现他身边的还是来时的那几样，甚至还少了一件夹克衫。陈飒苦笑了一下，原来来这边一个月了，他什么也没买，索性这些也不带走了，对于一个去意已决心如灰纸的人来说，任何行李都是负担。

最后，陈飒从床底抱出了那个骨灰罐，因为在床下待了一个多月都没有被取出来，它的表面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灰尘。陈飒用衣服下摆小心得把它擦干净，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下楼，登上了去海边的1路公交车。小的时候，陈安业曾经说过要带他看海，现在也该到了他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天气晦暗的像是要下雨，深蓝色的海水从灰白的天边一浪一浪的铺卷而来，在礁石上撞出白色的粉末，第一次见到大海，没有想象中的波澜壮阔，只有无尽的压抑，那天穹压迫着海面，仿佛要把他压碎。

三月份是旅游淡季，因为是新开发的海滩，沙滩上也没什么人。陈飒脱了鞋子站在沙滩上，那些被锋利的海水切割破碎的贝壳扎得他脚心一阵刺痛。咸腥的海风吹得他嘴唇有些发青，感受到海水冰冷的温度，陈飒犹豫了一下。穿上鞋子小跑到海滩一边的更衣室，回来时只穿了条新买的泳裤。跑向大海时，卖泳裤的大爷冲他喊：“年轻人！这么冷的天，浪又这么急，这时候下水，当心抽筋啊。”

陈飒回头，大风里他勉强露出微笑：“我没事。去去就来。”陈飒不打算游泳，他只是一步一步向海的深处走去，每走一步，席卷而来的海浪总会让他有点脚底不稳，速度赋予了水动能，那些能量尽数倾泄在他紧实的腹肌上，有点疼，但比疼更清晰的是冰冷。陈飒执着地走下去――一只手还抱着那个骨灰罐，他要把陈安业撒在这里，不能离海边太近，他不愿意他的骨灰像贝壳一样被人们踩在脚底。

他又往前走了几米，水已经没到他的胸口，陈飒犹豫了一下，再往下走，估计别人就会以为他是自杀了。于是陈飒小心得拧开了骨灰罐的盖子，过去了这么久，他仿佛还记得第一次摸到这些白色粉末时它们在手心微微发烫的感觉，那时的他感觉难以置信，这么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居然最后就烧成这么一小堆白灰。

雨开始落了下来，一滴，两滴，千万滴雨水像箭一样从天空笔直地射向大海，这些弱不禁风的箭矢被咆哮着的大海尽数吞下，千滴万滴，都没有声响。陈飒用力的摇晃着那个罐子，把骨灰撒在汹涌的波涛中，狂风暴雨像冰渣一样冷冷的拍在他的脸上，面部失去了知觉漫天雨幕中他努力眯起眼，想要看清那些骨灰漂流的方向，然而这几乎是徒劳的――视线中是一片白茫茫。“轰隆――”大浪袭来，陈飒的脚被推撞离了沙地，他跌倒在这暗流涌动的海水中，冰冷咸腥的液体像黑墨水一样猛灌进他的胸腔，从喉咙到肺叶一阵刺痛。陈飒徒劳得踢蹬四肢，找不到任何的借力点。死亡的钟声清晰地在他脑海中敲响，无数欢乐的悲痛的画面走马灯一样轮转――我要死了吗？

绝望中他在海底睁开眼，他想起了八年前他也是这样潜进水中，把一个拼命扑腾的女孩抱起来救上了岸，只不过那时是夏日，河流被太阳熨烫得温暖舒适，清亮透明的河水中那个女孩的脸格外脆弱美丽，他十一年的生命中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女孩子，以至于即使过了八年，陈飒还是一眼认出了她，夏郁，我的小公主，你可知道很久之前我们就已经相遇，那个生死一线的、无与伦比的相遇，我会铭记一生。

不能放弃，不能，我还欠她一个郑重的告别。陈飒的求生欲突然变得格外强烈，各方水流的推阻中他终于碰到了一根粗壮的尼龙绳――这是海面上供人们学习游泳时扯着的救生绳。他立即像个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拉住，然后艰难的把头浮出水面大口大口的吸气。雨还在下，耳边是天地间巨大的白噪声，狭窄的视线中他看到那个银色的骨灰罐越飘越远，一如他刚刚一样在深色海水里上下浮沉翻滚，陈飒不想去追它，刚刚的垂死挣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扶着那根绳子小步小步挪上了岸，然后跪在沙滩上用力的咳出肺叶里的脏水。原来溺水，是这样的感觉，当时的你，一定也很绝望吧。

陈飒跪了很久，全身的神经都冻的麻木了，直到海水再次舔上他的脚尖，他才后怕的起身向更衣室走去。

更衣室的大爷看他脸色乌青，关切地问他：“小伙子，你没事吧？”陈飒做不成任何表情，只是摇摇头甩甩头发里的水，沉默的向淋浴间走去，靠近大爷时他身上的寒气让人觉得他是一个行走的冰柜。

因为天气不好太阳能不太管用，淋浴房里的水温并不高，但淋在他身上他居然感觉有点烫，热气和热水激活了他所有的神经末梢，陈飒冲了半个小时，才换好衣服走出更衣室。

摸出裤子口袋里的手机，他看到刚刚发来的一条未读消息：“阿飒，你过得好吗？”他不用看联系人是谁，因为只有她会叫他阿飒。陈飒低头笑了一下，打了一大段话：“很好。刚刚下海把我爸爸骨灰撒进海里了，在水里跌倒了差点没命，还好最后抓住绳子了不然就见不到你了。我前几天领了上个月的工资，回去买辆摩托车带你去游乐园玩儿，你要是喜欢兜风也可以，我们俩还有好多地方可以去”打到这儿他皱皱眉头，被海水冲淡的那些情绪再次从心脏深处翻涌上来，他想起了来这之前的种种，想起了老方的那些话。犹豫了一会儿，他把这些字全部删掉，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打下：“很好。如果你开心，我会更开心。”

女孩秒回：“我开心，只是有点想你。”

陈飒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沉默地再次走到海边，然后把手机后盖费劲的撬开，拔出卡用力丢向大海。

海风把他的眼睛吹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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