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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第1页）

回到南京后写信给她，一直没有回音，后来他去找她，他们已经全家离开上海了。再到她姊姊那里去，就听到她结婚的消息。他不该相信的，但是当时实在是没想到，她自己的姊姊会使出这样的毒计残害她。曼桢哭着道：&ldo;我现在也是因为时间隔得久了，所以对我姊姊的看法也比较客观了。好在现在‐‐制造她的那个社会也已经崩溃了，我们也就‐‐忘了她吧。

他们很久很久没有说话。这许多年来使他们觉得困惑与痛苦的那些事情，现在终于知道了内中的真相，但是到了现在这时候，知道与不知道也没有多大分别了。‐‐不过‐‐对于他们，还是有很大的分别，至少她现在知道，他那时候是一心一意爱着她的，他也知道她对他是一心一意的，就也感到一种凄凉的满足。

这爿店里渐渐热闹起来了，接连着有两三起人进来吃饭。

世钧向壁上的挂钟看了一看，他始终就没告诉曼桢他今天请叔惠吃饭的事。当下他便站起身来笑道：&ldo;你坐一会，我去打个电话就来。&rdo;

他到楼上去打电话，打到他家里去，是翠芝听的电话。一听见翠芝的声音，他不由得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她是离他那样遥远，简直陌生得很。他问道：&ldo;叔惠来了吧？&rdo;翠芝道：来了。来。&ldo;他从来没做过这样拆滥污的事，约了人家来吃饭，自己临时又不回来。过天他可以对叔惠解释的，但是他预料翠芝一定要非常生气。她倒也没说什么，也没问他现在在哪儿，在那儿忙些什么。

翠芝那边挂上了电话，便向女佣说道：&ldo;不用等了，一会儿就开饭。&rdo;叔惠在客厅里听见了，她走了进来，他便笑道：世钧不回来吃饭了？他上哪儿去了？道：&ldo;谁知道他！真岂有此理，你难得来一趟的！&rdo;叔惠笑道：&ldo;那倒也没有什么，我又不是外人。&rdo;翠芝不语，只是低着头编织着。半晌，她突然昂起头来，淡笑着望着他说道：&ldo;你这些天不来，大概是因为不敢来，怕我再跟你说那些话。&rdo;叔惠微笑道：&ldo;哪儿？&rdo;翠芝道：&ldo;我憋了这些年了，今天我一定要跟你说明白了‐‐&rdo;叔惠没等她说下去，便很恳切地说道：&ldo;翠芝，我知道你一向对我非常好，我这个人实在是不值得你这样喜欢的。其实你这不过是一种少女时代的幻想，而后来没有能实现，所以你一直心里老惦记着。&rdo;翠芝想道：&ldo;他那意思还不是说，我一向是个要什么有什么的阔小姐，对于他，只是因为没有能得到他，所以特别念念不忘。&rdo;

愤怒的泪水涌到她眼眶里来了。她哽咽着道：&ldo;你这样说可见你不懂得我。我一直是爱你的，除了你我从来也没有爱过别人。&rdo;叔惠道：&ldo;翠芝！‐‐我们现在都已经到了这个年龄了，应该理智点。&rdo;但是她想着，她已经理智得够了，她过去一直是很实际的，一切都是遵照着世俗的安排，也许正因为是这样，她在心底里永远惋惜着她那一点脆弱的早夭的恋梦，永远丢不开它，而且年纪越大只有越固执地不肯放手。

她哭了。叔惠心里也非常难过，但是他觉得这时候对她也不能一味地安慰，反而害了她。他很艰难地说道：&ldo;我觉得，你一直不能忘记年轻时候那些幻梦，也是因为你后来的生活太空虚了。实在是应当生活得充实一点。&rdo;翠芝不语。叔惠又道：&ldo;世钧现在思想有点转变了，你要是再鼓励着他点，我相信你们的前途一定是光明的。&rdo;翠芝忿忿地道：&ldo;你从来也不替我着想，就光想着世钧。&rdo;叔惠微笑道：&ldo;我这完全是为你打算呀。真的，为你自己的幸福起见，你应当对他多一点谅解。你仔细想想就知道了。&rdo;

翠芝就像不听见似的。这时候李妈却在外面楼梯上一路喊下来：&ldo;小少爷呢？来洗澡呀！回回都要人家三请四请。&rdo;又嘟囔着道：&ldo;就是这样不爱干净！&rdo;翠芝大概是怕有人进来，一面拭着泪，便很快地站起身来，走到阳台上去了。叔惠就也跟了出来，见她面朝外伏在栏杆上，他就也靠在栏杆上，在这黑暗的阳台上默默地陪着她。

半晌，忽然二贝一路嚷了进来道：&ldo;妈，吃晚饭了！&rdo;她跑到阳台上，翠芝在她颈项上抚摸着道：&ldo;你洗过澡没有？&rdo;二贝道：&ldo;洗过了。&rdo;翠芝道：&ldo;洗过澡怎么还这样黏？&rdo;一面说着话，三个人便一同进去吃饭。

要是照迷信的话，这时翠芝的耳朵应当是热的，因为有人讲到她。起初世钧一直没有提起他家里的事情，后来曼桢说：&ldo;真是，说了这么半天，你一点也没说起你自己来。&rdo;世钧笑道：&ldo;我啊？简直没什么可说的‐‐一事无成。所以这次叔惠来，我都有点怕见他。多少年不见了，我觉得老朋友见面是对自己的一种考验。&rdo;说着，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曼桢道：你怎么这样消极？我觉得现在不像从前了，正是努力做事的好机会。略微有点忸怩地笑道：其实，我这两天倒也是在考虑着，想到东北去。那好极了！想着，翠芝也会一同去的，很有这可能大家都在一起工作，一天到晚见面，她不见得没想到这一层，但是好像并不介意似的。

他默然了一会，便又微笑道：&ldo;不过我想想真懊悔，从前实习工作也没做完；这次报考的人一定很多，我恐怕没什么希望。&rdo;曼桢笑道：&ldo;你又来了！你决不会考不上的。再说，就是考不上，在新社会里，像你这样的人还怕没有出路么？&rdo;世钧笑道：&ldo;你总是鼓励我。‐‐老实说，我对新中国的前途是绝对有信心的，可是对我自己实在缺少信心。&rdo;

他随即说起他的家庭状况，说起翠芝。他总觉得他不应当对着曼桢说翠芝不好，但是他的口吻间不免流露出来，他目前要想改变他的生活方式是很困难的，处处感到掣肘的苦痛。他说翠芝也是因为出身的关系，从小骄纵惯了，这些年来又一直生活在一个小圈子里，来往的人都是些无聊的奶奶太太们。当然他自己也不好，他从来也不去干涉她，总是客客气气的，彼此漠不相关。他一方面责备着自己，但是可以听得出来他们感情不大好，他的心情也是非常黯然。曼桢一直默默无言地听着。她终于说道：&ldo;听你这样说，我觉得你们换一个环境一定好的。譬如到东北去，你做你的事，翠芝也可以担任另外一方面的工作，大家都为人民服务，我相信一个人对社会的关系搞好了，私人间的关系自然而然地也会变好的。&rdo;

世钧默然。他也相信翠芝要是能够到东北去，也许于她很有益处，但是她根本不会去的。他不想再说下去，便换了个话题道：&ldo;嗳，我最近听见一个消息关于慕瑾，说抗战的时候他在六安，给国民党抓去了，他太太可惨极了，给他们拷打逼着要钱，后来就死了。&rdo;曼桢道：是的，我也听见说。

她沉默了一会，又怆然道：&ldo;他一定受了很大的刺激。&rdo;世钧道：&ldo;这人现在不知道到哪儿去了？&rdo;曼桢道：&ldo;我听见一个同乡说，慕瑾带着他女儿到四川去了，那女孩子那时候还小，他把她送去交给他丈人家抚养。这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后来一直也没听到他的消息。她过了一会，又叹道：能够安心工作‐‐他是只想做一个单纯的乡村医生，可是好像连这一点也不能如愿。&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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