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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第1页)

我在少年时代,就随父母一块儿去五七干校了。在那儿,我认识了罗水泊。近几年,当报刊上罗水泊的名字频繁映入我的眼帘时,我内心却怀疑,这就是我认识的那个罗水泊吗?冬天时,他戴一顶破蓝呢帽,帽舌总要拉得很低,穿一件黑色破棉袄,腰上扎一根稻草绳,两手笼在袖子里,蹒跚走来……夏天,他也要戴一顶破草帽,脖颈围一条毛巾,光着膀子,浑身被晒脱了皮,又黑又瘦,只穿一条灰色短裤,赤裸着双足走来走去。他这个人沉默寡言,在会上从来不发言,总是躲在一个角落里打盹。平常,他也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样,目光痴滞,胡子拉茬,找到一个机会,就蜷缩成一团打瞌睡,仿佛他永远也睡不够。于是,我的记忆里,他更像一只懒洋洋的老猫,又像一条习惯呆在泥土里的蚯蚓,大脑皮层似乎永远是处于半睡眠状态里,就是这样一个罗水泊,真有那么多的深邃思想吗?

不过,也有一次,他的表现行为异常,给我的印象极深。那是深秋的一天下午,不时下着小雨,我们从三十里外的干校校部拉回来一车黄豆,由于人手不够,把我这个初中生也派去了。回来时,天已经黑了,不知怎的,沉重的平板车一下子陷进了烂泥里,怎么也推不出来了。我们又饿又冷,不知如何是好,咒骂着,踢打着平板车,急得团团转。罗水泊却掏出一盒烟,递给旁边两个大人一人一根,只说一声:“咱们先歇一口气吧,等会儿再说。”就蹲在地上吸起烟来。抽完那根烟,他精神抖擞站起来,和大伙从旁边庄稼地捡一些老玉米秸、枯树枝什么的,垫在了车轮下,接着,就指挥我们用尽全身力气推那辆沉重的平板车,他把那顶破蓝呢帽往车上一甩,豁了命似地拽着车把,还发狂地吆喝着号子:“一—;—;二—;—;三!哎—;—;哟!”“一—;—;二—;—;三!哎—;—;哟!”他当时的模样很让人恐惧,脸涨得通红,青筋从脑门上绽出,暴突着双眼,就像一条狂嚎的野狼。那辆装满黄豆麻袋的平板车,总算从烂泥坑里拽出来了。罗水泊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大口大口喘着气,又戴上那顶破蓝呢帽,骂一声:“操他妈的!”惹得我们都笑了,我们从来未听过他骂人呢,就是从那一回开始,我的敏感的少年心态察觉出了罗水泊那种萎靡困顿的落魄样子不过是带保护性的硬壳,那硬壳里又有着怎样神秘莫测的精神境界呢?我还年少,只是心中震颤一下,模模糊糊猜到,也不可能再往深处想了。

也许,罗水泊的那副邋邋遢遢模样,也不见得就是他有意造成的保护性假象。在那个充满了危险和恐怖的时代里,像他这样的人,当然不可能是快快活活的,也不可能一天到晚总是昂首挺胸。一次又一次的沉重打击落在他的头上,他一次又一次痛苦,一次又一次悲哀,这时候,他的神经已经麻木了。喧嚣的口号和革命词句仍在耳边噪乱回响,你争我斗的人世间仍是那么错综复杂,凄清的地球也仍然在宇宙无可奈何地旋转,鉴于周围的这一切,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什么呢?忘记。这是抹杀一切痛苦与悲哀的药剂。打两个哈欠,再闭上眼睛,生活就会变得简单多了。其实,这是对的,是对付苦难的最佳方法。也可能这种人生态度会被某些理想主义者讥讽为“冷血动物”,“缺乏英勇气概”,等等。但是,我们想象,如果真有一个人在那种沉闷的生活环境中,天天是慷慨陈词,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那么周围人会怎么看他呢?大伙只能把他当成一个小丑,更加倍戏弄他了。而且,罗水泊那时的主导情绪肯定是很寂寞,很凄凉,很孤独的。就在那极其厚重的苦闷心情深处,却又潜藏着另一种情绪—;—;时刻准备迸发的心灵力量,它是那样地骚动,那样地真切,那样地不可遏制呀!总有一天,它要爆发出来,由不得自己掌握的。那天拽拉着那辆陷在泥坑里的沉重平板车,我曾在罗水泊脸上看到过一种亢奋的激情,一种难以比拟的野性力量。在一刹那间,他的那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心魂迸破了硬壳,一下子袒露出来了……

我后来在报纸上又看到一篇纪念文章,也描写了罗水泊有过类似的怪异行为。那是一九七三年,大约罗水泊刚回北京不久吧,一个傍晚,西天残留了几片晚霞,一个人在单位楼后的防空洞工地里孤独地散步,他反背着手,低着脑袋,在砂堆之间走来走去,走一走又停一停,工地上支立了许多面砂土筛子。他猛一下站住,抄起地上一把铁锹,仿佛要疯狂地挣脱什么束缚似的,一下子,又一下子,豁了命往周围的几面筛子上扬着沙土。连着干了一会儿,他终于疲乏了,用衣袖揩了几把额头上的汗珠,顺手丢下铁铣,往回走去。他用这种办法发泄了一通,大概感到沉重的心情总算轻松一些了吧。看他的背影,更显得有些佝偻了。

如果,贝多芬像是大海,波澜壮阔,难以比拟;罗水泊呢,则更像是一个深潭。看起来,只是静静的一汪水,却深不可测,也许一直伸延到地心里去……

我又想起干校的一件事。

一个闷热的暑夏傍晚,终于收工了,我们这群孩子无精打采从稻田里走出,粗粗地用田里的脏水洗了洗腿上的泥巴,就往回走了。稻田里散发出一股喷臭的味儿,没有一点风,空气粘滞又充满油腻,无形中有一只毛烘烘的熊掌在抚摸着我们的心。夕阳迟钝地落下了,像是一个腐烂的西红柿,溃破的部分流淌出了橙色的汁水,在灰色的天际扩展。我们又饿又累,在田埂上走着,几乎抬不起脚板。炎热的空气里,有无数细细的尼龙绳紧紧勒住了我们的心脏,拉呀,拉呀,要把它拽出胸膛似的。前面,是一群大人,他们也都是疲惫不堪,蔫头搭脑,默默无言在田埂上走着。忽然,里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姓吴,是研究《楚辞》的专家,打了个趔趄,扛着的铁鍬;从手里滑下来,身体一下子沉重地掼倒在水田里,激起了一片水花。大伙怔了一下,都凑上前去,把他搀扶起来。谁知,他的身躯只微微抽搐几下,脑袋耷拉到一边,半张着嘴巴,就好像是睡着了。他满身满脸是污黑的泥水,我还从水田里取来了他的眼镜,重新给他戴上。人们围拢在他周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七嘴八舌建议着,一个中年人把他抱在怀里,企图给他做人工呼吸。这时,已经有人紧急地唤来了连队里的卫生员,是二十多岁的姑娘,她背着红十字的药箱匆匆赶到了,接过吴老头儿以后,她摸摸他的鼻息,用听诊器听一听他的心脏,又搭一下他的脉搏,摇一摇头说:“没气儿了,他已经死了。”

大伙都傻呆呆站在那儿,谁也不说一句话。瞬间,透明的空气里,仿佛有一种什么东西被抽了出来,又沉淀下去了。在我们眼前,有一小片很淡很淡的白味儿,从死者的身体中飞出去,融入了灰色的天空里。呆立片刻,一个中年人从鼻孔里慢慢呼出一口气,像是一种轻微的叹息。很快,大家又默默去干自己的事情去了,只是连里的几个领导站在一块儿,商量如何处理老头儿的后事,给家属打电报,将尸体先停放入装工具的小仓库里,把死者的所有物品先封存在连部,赶紧到五七干校的校部去汇报,等等。

我们几个孩子,却不能像大人们那样镇静和漠然地对待此事,面面相觑,陷入了一种惶惑与恐惧交织在一起的神秘感觉之中。哦,一个人就这样死了!他的生命就在片刻间迅速终结了。如此轻易,如此冷酷!在我们幼嫩的生命深处,开始有一股冰凉的汁液流淌出来,内心里出现了一阵又一阵无法抑制的颤怵。我们都攥紧了双拳,恐怖地瞪大眼睛,仿佛瞧见了冥冥中一些什么也要降临。

小眼镜说:“唉……老头儿,他死了!他怎么死了呢?他干吗要死呢?”

胖三儿说:“谁能想到,他今天就死了!我……我,我昨天还把一只死蛤蟆塞进他被窝里呢。”

亨亨笑嘻嘻说:“你小心啊……他死了,鬼魂会来缠住你的!”

“我才不怕呢!”胖三儿涨红了脸说,“谁让他找我爸告状去的……鬼魂又怎么着?吃了我,宰了我,活活撕巴了我?操蛋的!”

“真牛嘿,真牛嘿!”亨亨眼睛一眨巴,想出一个坏主意,“你真不怕?一会儿,你敢去摸尸体一下吗?”

“敢—;—;敢!”胖三咬着嘴唇皮,毫不示弱地瞪着他,手脚微微哆嗦着,“可说好啦,我摸了一下,你也得摸一下!”

“我……”亨亨尴尬地咧着嘴,想撤火儿了,“我可没,没这个胆子……”

“没胆子也得去!”小眼镜站出来,斩钉截铁地说,“今天晚上,咱们都去!一人摸一下。谁不摸,谁是孙子!”他为了表示决心,还举起拳头,晃动两下。

“谁不去,谁就是孙子!”我们内心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兴奋冲荡上来,都举拳发了誓。这时,一种野性的意绪像风帆似的鼓满了胸膛。

夜晚,我们聚集到了一起,乳黄色的月亮孤零零挂在夜空中,闪烁的满天星斗仿佛是它被挤破的碎片,站在路边的枯黄茅草丛中,几个人都突然感觉有一股陌生的力量推动我们,非要去做这件事不可了。杂有土腥味儿的灼热的晚风吹来,凝固的黑夜也随着热风的吹拂颤怵了,我们都在哆嗦。我们蓦地落在了死寂一样的静谧中,又蓦地被掀进了痛苦的抽搐之中。

小眼镜沙哑着嗓音,低声说:“我打听清楚啦,嗯,嗯,吴—;—;吴老头儿,放在咱们前排房子,搁工具的那间小仓库里……啊,啊,今儿晚上,全连在食堂开大会,都,都去开会啦……”

“门,要是锁上了呢?”谁在黑暗中嘟哝一句。

“我弄来钥匙啦,骗他们,说是明早要起去拿工具修水渠……”

“得,得,少废话,走吧。”

脚步踩在一条又一条深黑色斜影上,发出单调的沙沙响声。

到了宿舍区的前排房子,那里果然是黑糊糊一片,大人们都去开会了。我们走到了那间极简陋的仓库前,黑暗中都出现了一阵难以抑制的神经质战栗,能听得见彼此粗重的喘息声,小眼镜哆哆嗦嗦在裤兜里摸索着掏钥匙,却发现门并未锁上,竟是半掩着。胖三咽一口唾液,举手推开门,里面一片黑暗,却朦朦胧胧能看清屋子右边角落横卧了一具尸体,蒙了一块白布单。

我们的心像野兔子似的狂跳,一个一个紧挨着走进去,小眼镜掀开了白布单的一角,慌张地在尸体的脑门上摸一下,转眼就走了。我们一人摸一下,手和胳膊不住地颤抖着,就像是一股电流贯通了我们全身。

亨亨和另一个孩子还没走出屋子,猛一下子,一道煞白的光波照进了漆黑的房间里。又一下子,攫住了每一个人。

是罗水泊,那天晚上是他巡夜。他却发现了摆放吴老头儿尸体的小仓库有响动,提着手电筒,急匆匆赶来了,恰巧撞上我们。

手电筒的光柱照过了我们每个人,又定在白布单掀开一角的吴老头儿脸上。花白的头发很凌乱,有一绺搭在前额,他闭着眼睛,脸痛苦地扭向一边,似乎在睡觉。

我们几个孩子都呆怔怔立在那儿,谁也没想到要赶紧溜走。

罗水泊穿着白色汗衫,戴一顶破草帽—;—;他总喜欢戴一顶帽子,冬天戴蓝呢帽,夏天就戴这顶已经烂了边沿的破草帽。他默默站在那儿,一会儿,声音很低沉地问一句:

“你们干嘛?”

右耳-外滩十八号  暧昧同居  花痴是种病  呆呆情妇  爱情的关系(上)  这个夫人不好惹  天降神光  囚养娇雀  羊皮卷智慧  黑角落  天字经  穿越六零养奶团  冷漠习作  重生守卫幸福  神豪:心愿?想给女神校花一个家  少爷心殇  无兄弟!不篮球!  寒姐!你也太飒了吧!  东南季风  爱情一一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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